烟无纵

【羡澄】南风歌•镜中花(第一章.已修)




  

  可叹这世事变换莫测,波诡云谲,观音庙那风雨飘摇的一夜,那道不尽的凄苦,恍惚间已过了三月有余。那几日金光瑶身死引起的轩然大波,如今已在看客的茶余已饭后中淡去,若是偶然提起,也不过一句淡淡的嘲讽。

  金麟台中,江澄只是皱着眉,指节轻微敲打着桌面,声音轻微,却有不怒自威之意。

  金钰正一一禀报金家的琐事,他心中纵使已大致观了全局,到底免不了心烦意乱。这三个月以来巨变陡生,金光瑶身死引起的一系列变故让人猝不及防。而在一月前百家派人封棺之后,兰陵金氏瞬息间又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众多杂派仙门纷纷上门。质问者有,咄咄逼人者有,都端着个不讨个说法便誓不罢休的架势,竞相在这浑水里面淌一遭,想给自家捞点好处。

  俗人一群,江澄冷笑着想,心中又多了许些厌恶烦躁,面色却无多少波澜。

  既已大致了解,便不必再听。江澄懒洋洋抬手示意金钰停下,慢吞吞挪开目光,将眼神投向窗外那一片金星雪浪。起风了,翻飞的花海卷起一片浅色淡烟,在光影下聚散匆匆,江澄闭了闭眼,抬头时方才的温缓散的干净,满是凌厉,挑眉问:“你们金宗主到哪去了?”

  金钰愣了愣,心道自己若说实话,那便必定免不了江宗主的一番怒气。

  江澄好笑地看着他愣神的模样,平静道:“金宗主是不是又被一群老狐狸纠缠个没完没了?”虽是问话,却语气笃定。他从眼底散开一点温柔,放松了紧绷的嘴角,弃了茶走到金钰面前,笑着拍了拍尚是青涩的少年的肩:“金凌他才登上宗主之位,许多事情自然应付不过来,你比他年长几岁,见识也颇广,必要时江某还希望你可帮他一把,也是解了我的许些心事。”

  金钰听闻这般话,少年免不了内心雀跃,虽是激动,却又死命端着架子故作冷静:“江宗主,这是自然!想宗主昔日待我恩重如山,我必誓死为他效力!”江澄难得和蔼地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你了,我先走一步,你便不必送我。”

  江澄从偏殿出来,沿着那弯曲的小径,熟练地转了几个弯去寻金凌。这几个月他每隔几日便要来金麟台一趟,便把这曲折小路条条摸得极为清楚。

  他伸手拂开一束白色垂挂的小花,扭头看了看,心道这花在这般豪奢的金麟台倒是少见。他听闻那边有人说话,便远远停住脚步,但听一人道:“金宗主,关于这仙阁的事宜,是我当初就和前任仙督商量好的事,这黑纸白字字字写得清楚,你怎么如此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青年讥笑两声,声音冷淡,“这上面时间记载分明有误。怎么,叶宗主,难不成要我现在就把之前的记载拿来给你赏眼一看?”

  “这……”叶辰笑了笑,正准备答话,却见金凌嗤笑一声,不屑地瞥他一眼,若是有三分笑意,那则七分是杀机:“既然无事了,叶宗主为何还赖在这边不走?”

  “那……我正好还有事需同属下商议,待过几日我们再细说便是。”叶辰尴尬地笑笑,拱了拱手,转身慌忙离开。他低着头瞥金凌,觉得那枚丹砂闪耀地不可一世,忍不住低声骂道:“妈的和他舅舅一个疯样……”

  他话方说了一半,长剑就于阳光下闪耀着金光,若惊鸿振翅于天,卷起数丈长风袭来,叶辰闪身不及,被锐利剑气在颈上划了极长的一条口,瞬间鲜血喷薄而出。

  不错,江澄含着笑意点点头,心道金凌使剑亦如其人,这般锐利,有着少年人应有的肆意。

  

  叶辰觉得颈间一热,一声大叫,抬起手慌忙去堵,从唇间哆哆嗦嗦溢出惨叫,金凌笑着看了他一眼,声音轻快:“哎呀真是抱歉,没有正中命脉,比不上叶宗主说话那般字字珠玑。”

  金凌笑着一步步逼近,阳光翻飞,树影翻飞,衣角亦是翻飞。就如天神降世一般,他踱着方步从容走到叶辰身侧,又是剑影,割下叶辰衣角扔在那人脸上,有意无意地甩了甩手,开口温柔道:“叶宗主,你想骗我就算了,居然敢骂我舅舅……”他把手散散挂在叶辰身上,指尖沿着那人的下颚勾勒一圈,轻声问:“下一次若是再这样?”

  “金宗主不要这般说笑。”叶辰慌忙道,他一把打开金凌的手,觉得拂了家主面子,挂着迎合的笑脸,心中却指着金凌的鼻尖骂道:“金如兰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就仗着江晚吟就这般猖狂!早晚被老家伙搞下去弄个半死不活”

  “什么?”金凌虚着眼冷冷盯着他,长剑发出龙吟之声,叶辰猛地闭嘴,惊惧地看了一眼,而金凌戏谑的神色让他想把眼前的人千刀万剐,他生硬笑了笑:“金宗主,就此告辞!”离开时却脚步踉跄。

  金凌侧着眼看那人走远,待见不到人影时,长出一口气,腿一软跌坐在那块巨石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汗湿,滑腻腻地虚握着岁华,手面青筋清晰可见。他一回头,就看见江澄正闪身在树后看着自己,顿时满脸委屈,撒娇一般叫道:“舅舅——”

  江澄心中虽得意,还是瞪着眼看了他一眼,骂道:“怎么这么个怂样?方才那赶人走的气势到哪去了?”

  金凌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嘟囔着说:“我还不是知道你在后面才敢这么做,谁知道我歪打正着还真猜准了叶辰那个死家伙的算盘……”

  江澄在他身旁坐下来,斟酌半晌,清咳一声浅浅回一句:“阿凌做的不错……”

  金凌窃喜一阵,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不知如何答话,江澄忽然眉眼温柔道:“阿凌,你头发散了,我帮你重新束一束可好?”他散下金凌的头发,心中忽然闪过一点孩子意气,将那本来齐整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知道看着金凌小猫似地微眯着眼,却藏不住那点幽怨,这才收手,不觉嘴角带笑。

  江澄手指轻抓住金凌的一撮碎发,细细把它一同梳到脑后,用发冠别上,他忽然想起金凌小时候闹着要自己也给他编发辫躺在地上撒泼的模样,心里莫名其妙难受。

  “金凌。”江澄轻唤。

  “嗯?”

  “你知道吗?”江澄看着他,不觉言语中带上几分惆怅,“你这样,和金子轩一模一样……”他沉默半晌,低低又道:“真的一模一样……”

  金凌低垂着眉眼,可内心只涌起一阵细小的悲伤,他轻描淡写回:“舅舅,我早就记不得爹娘的模样了。”

  “你还是像他。”江澄轻笑着看着金凌,“阿凌,姐姐他们若还在世,一定以你为傲。”

  “我也是。”

  “莲花坞的事情还很多,我先走了。”江澄站起身,理了理紫色衣袍。他今日散着头发,身着广袖暗绣荷纹长袍,左配一乳白雕花白玉,倒很有闲情逸致。金凌慌忙起身去送,江澄摆摆手道:“金麟台离不开你,你便别送了,若有什么事直接书信寄过来便是。”

  “另外……”江澄直视着金凌的眼睛,“金钰这个人可以重用,你可要把握好了,这人头脑机灵,若是站在你这边,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好在是少年心性,很好拿捏。”江澄瞥了他一眼,“该叮嘱的我都叮嘱了,这三个月你大致稳住了根基,切不可洋洋自得。”

  “舅舅,这我当然知道。”金凌郑重点了点头,少年满眼意气,信誓旦旦道,“三个月之内,我定可以把握全局。”江澄赞赏地看了看他:“这就好。”

  江澄拗不过他,金凌硬是一路闹着送他到了门口。

  “行了金凌,你快回去。”金凌满眼不舍,委屈道:“舅舅你怎么这么狠心就把我扔在一群老狐狸里面……”

  江澄跨上三毒,逆着斜阳望回去,冷笑一声:“方才谁夸下海口说自己三个月内掌握全局?”

  金凌看得愣了愣,那抹斜阳刚好落在江澄的侧颜,照得他似虚似实竟有几分透明,似乎要就此消失,而江澄嘴角的笑意,更是让他一阵心惊。

  “舅舅!”金凌慌忙拽住他,“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

  “不该管的事就别插手,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多摸清一下金家人的底细改几份卷宗。”江澄冷淡回道,毫不在意,顺手在金凌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那你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金凌红着眼急道,“爹娘都不在了,我现在就只有舅舅你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

  江澄似笑非笑看着他,问:“阿凌你在想什么,非要咒我英年早逝吗……”

  “我还不是担心!”金凌吼道。

  “好了好了不担心,我好的很……”江澄草草揉了揉金凌脑袋,方才放下手,就见一金家门生慌慌张张跑来。

  “何事?”金凌转头时,已是一身凛冽的气势。

  “禀宗主,雁楼山上有蓝家人放了求救的信号烟花。”

  “何人所放?”金凌背着手沉声问。

  “兴许是夷陵老祖和含光君……”

  金凌瞪了他一眼,语言略微责备:“金澈,是魏公子。”“金宗主。”江澄冷声喊他,“雁楼山地属金家,更何况若是含光君都出事,定是要派人去的。”

  “多谢江宗主提醒。”金凌点头时迎上江澄满意的目光,无意间面露难色。

  “无事。”江澄一眼看穿自家外甥心中所想,“我可以去。”

  “可江宗主……”金凌犹豫道,吞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什么这个那个?”江澄一脸不耐烦,“这点小事烦劳一下你舅舅怎么了?”

  “但魏无羡……他也在。”

  江澄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问道:“魏无羡?”江澄又是皱眉,眼中却无阴霾,“无妨,我去便是。”

  金凌诧异地看了看江澄,江澄回之以沉稳地点头。

  金凌苦笑着不答话,吩咐着招来数十个金家门生令他们随着江澄,但见江澄一挥手利落道:“你们跟我来。”

  彼时已星辰朦胧落日蒸腾,众人追随着那一颗北辰星,身影渐入夜色。

  金凌默立半晌,幽幽叹息一声,指尖无意滑过魏婴先前编给他一束鲜红的结。

  那时魏婴风流的眼神下藏着空洞,正如陈情鲜红的流苏中藏着一缕浅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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