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无纵

【羡澄】日出北山(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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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羡×丞相澄

·渣魏哥在线预警

·原著架空

·与古代各朝无关,所以不要纠结文化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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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长泽二十七年,先皇魏长泽驾崩,其夫人藏色散人抱其尸于渭水河畔痛哭三日,一夜白头,终亦随其去。人心惶惶,举国哀恸,寒食七日,布衣沿街哭嚎,万民尽哀。

  

  

  《魏国列传》云:先皇长泽登基,锐意进取,逆魏国衰亡之势而立于诸侯各国间,广纳言谏且行新政。长泽六年,列国来朝,海晏河清,一生建树无数,实乃明君,于二十七年崩。

  

  

  同年,太子殿下魏无羡登基,封江家独子,及江枫眠之长子江晚吟为丞相,沿先皇之雅政,续盛世局面,长勤朴之风,国泰民安。

  

  

  一面之词罢了。

  

  

  江澄微微蹙眉将书册置于桌案,讥讽地笑了笑。史官刚好抬眼小心瞅江澄神色,见那人冷笑心中骤然一紧,暗自捏一把汗,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这当朝重臣。

  

  

  江澄伸手示意他将史册拿下,史官慌忙上前接过,垂手恭敬立于江澄身侧。江澄皱着眉沉吟半晌,缓缓品了一口茶,青色怀鲤茶盏不轻不重磕在桌上,淡淡看着他,方才缓缓道:“如此甚好,你便就这样记载吧。”便也不再理会。那史官唯唯诺诺地准备退下,却突然闻江澄一声轻喝,把他吓得浑身一震。

 

  

   “头抬起来,身体挺直了!”江澄面色阴沉,“魏国人可不是这幅模样!”





 

  

   江澄负着手从修史院而出,微微仰头,任衣摆于秋风中复卷复舒。暮光忽忽向西沉,这秋日的残阳带着百般萧索之意落于满地簌簌作响的梧桐叶上,一派苍凉的晚秋之景。

 

  

   那梧桐的叶裹着风尘扑打在他的脸上,隐隐有些刺痛。他伸手取下落在发冠的一叶,在手中细细碾碎为尘,松手间便看那尘埃随风而去,眼角不自觉染上半分忧郁。

  

  

  又是一年草木凋零时。

  

  

  江澄停住脚步,扭头看那一池深绿的秋水被吹得皱缩起来,只觉心中苦涩。

  

  

  自己日日忽奔走其先后,企图让他及先王之踵武,他却荃不察余之中情。

  

  

  唉———

 

  

  这已恍惚数载春秋,曾以为高山流水相和一场,清风眷舞缠绵一场,薄云细雨长流一场,原来终不过……如此罢了。
  

  

  

  少时曾同那人于数抹夭夭之桃下闲翻一本《楚辞》,总是笑屈子之多情无丝毫阔达之意。如今再看,只不过终究年少不解其意。那少年的愁思总于月明之下随一枉江水而去,留不得片刻,痛不得片刻,却偏要做一幅深明其意之样,好似历尽人间千愁百恨,品尽生离死别。

  

  

  可笑啊,自己如今成了从前不屑一顾之人,竟也多情如此,甚似屈原。

  

  

  兴许……是这秋风的缘故……

02

  

  

  朱红色的亭台楼阁四角翘起若翼,花纹繁琐,饰之以青白流云几许。那瓦边镶着的是薄薄一层金玉,在夕阳下微光流转,甚是夺目。

  

  

  “陛下在何处?”江澄跨过门槛,神色凌厉,侧目问这守门的小厮。

  

  

  那小厮一袭黑衣垂手站立,闻之战战兢兢答:“丞相,陛下他……自然是在拈花阁。”言方罢,就见着江澄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江澄一挑眉尖,连着语气亦是冰冷:“陛下又在拈花阁?”

  

  

  小厮陪着笑脸点头应一声,却在心中暗骂道这当朝的丞相忒不好伺候,处处使脸色,真是一幅亏欠于他的要命样!

  

  

  

  江澄苦笑着于心中轻叹,只觉得脚步若重千钧,每朝着阁中走一步,便钻心地疼,连着五脏六腑翻滚着。他慢慢穿过几处水榭亭台,从此处而观,便发觉纵然已是深秋,这阁中犹如春日。想那魏婴前些时候派出大量人从西域寻来许些奇珍之物,硬是下诏让沿路知州督促下关快马加鞭送来,只为博美人一笑。

  

  

  荒唐———

  

  

  江澄冷笑着掠过一丛繁花。

  

  

  自己直言进谏,惹得陛下龙颜大怒,手起手落,那茶盏的碎片直擦着眼角飞过,脸颊倏地一凉复一热,瞬间刻下一道不浅血痕,硬是弯弯曲曲顺着下颔淌到肩上,自己回府邸时这满肩的血把看家的江叔赫得不轻。

  

  

  那时陛下指着他的鼻尖,指尖颤抖,那十二束旒随着他晃动轻响,清澈的玉石相击声于午后的殿内幽幽散开,似从前那般安然静好,那般无恙。自己隐隐约约觉得那声音恍若于天外,可魏婴发怒的眉眼却偏偏把这唯一的眷念敲得粉碎。

  

  

  

  自己抬眼时,看见魏婴的嘴唇一张一合,只感到耳内嗡嗡作响,那人的声音开天辟地于一片混沌间清晰传来。他怒道:“江晚吟,你给我滚出去!朕还用不着你事事都来插手!!!”

  

  

  

  仿若雷霆乍惊,自己浑身一震,他迟疑着再度望向魏婴,眼前却一片模糊,只看见这满屋的金碧辉煌被灼热的阳光烤得融化,翻滚着自己涌来,掀起排天的巨浪,把魏婴抹得一干二净,再无痕迹。

  

  

  

  江澄其实亦不知,陛下怎么如今就变成了如此这般模样,昔日的雄心壮志,何时开始渐渐湮没在那粉黛的莺语之中。拈花阁内,整日的歌舞飘摇,水袖轻招,唱腔咿呀。那袖后的女子肌肤赛雪,眉目潋滟一派柔情,朱唇轻启,嘴角带笑,云鬓间金簪叮咚作响,回眸一笑百媚生,把陛下迷得神魂出窍,再不早朝。

  

  

  他劝过,可是,他不听。

  

  

  魏婴全然将朝政扔给他,自己整日今朝忙到夜,将那成堆的奏折一一过目,唯有那如萤的灯火摇曳相伴,直至破晓。

  

  

  江叔那日惊慌道,说自己竟有了一根白发,慌忙上前拔去。

  

  

  多正常。


03

  

  

  江澄一拱手,向守门的温宁点明来意,温宁神色复杂地和他交换一个眼神,低着头宽宽进了内殿。

  

  

  “陛下,江丞相求见。” 温宁面色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眼神游移着不去看屏风后交缠的彩色人影。

  

  

  “啧———”魏婴醉醺醺眯着眼问,“他来干什么?”

  

  

  他吞下一口烈酒,却被呛得直哈气。这酒上头,在胃里烧灼着作响,冲得他头脑发晕眼神迷离,并着这压抑数年的心绪一同裹上来,让魏婴难受得要紧。他咳着嗽干呕两声,有意无意扫视过殿外那影影绰绰的紫衣,低头又将那怀中的美人拢紧一些,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笑问:“小爱,你看江丞相又来了……你说,我们见,还是不见?”

  

  

  小爱抬起脸点绛唇微嘟,雾眉含怨,眉心牡丹盛放更衬其妩媚。她指尖不安分地搅着魏婴的衣带,撒娇道:“陛下,人家不想见他嘛……”

  

  

  

  魏婴眉眼舒展,勾了勾小爱的下巴,轻言细语道:“爱妃可真深明大义,把我的心思琢磨得这般透彻。”

  

  

  

  “陛下,可你想想,别人江丞相跑这么远,万一有什么要事怎么办,奴家哪里耽误得起。”小爱咬着唇,玉臂轻轻环上魏婴的脖颈:“那陛下,见了他,你当如何向我赎罪?”

  

  

  魏婴也不顾温宁在场,轻笑着低头就与她厮摩一阵,纠缠够了方才气喘吁吁挪开唇齿,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惹得怀中人直发笑。待她笑够了,魏婴站起身,神色甚是不耐:“让他进来。”

  

  

  温宁出了内殿,冲江澄点点头,江澄便与他擦肩而过。

  

  

  丞相他……又憔悴了几分。

  

  

  “臣参见陛下——”江澄恭谨地俯首于地,声音平缓。

  

  

  “唉——”魏婴长叹一声,这才抱着半坛秋酿从屏风后悠悠转出来,却无让江澄起身之意。他衣衫微敞,发丝凌乱,满身的酒气熏得江澄不住皱眉。

  

  

  魏婴小心将酒放定,转身抱着臂冷冰冰盯了江澄片刻,然后一倒瘫坐在雕花龙椅中,方才懒懒说:“丞相请起。”

  

  

  “谢陛下。”江澄无丝毫神色,眼神却一一落在魏婴身上。

  

  

  “我不是说了没事别来找我,说吧,又怎么了?”魏婴懒散拨弄着自己发丝,盘腿倒在椅背上,自在地摇晃着。仰头看顶上的金光洒下,这光若水一般漂泊闪过涟漪,而江澄的银铃反着光映在一片水波中一动不动,魏婴看着看着,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

  

  

  “陛下,江南一带蝗灾严重,沿江之地民不聊生,人人易其子而噬之,臣启国库而赈之······”

  

  

  “徽州知州刘敏贪污白银千两,臣已处置,剩余财务交于国库,擢安悦然为此位,悦然有智谋,且一表忠心,臣以为可······”

  

  

  “边关将领蓝忘机上书,曰金兵隐有南犯之意,望拨兵四千前往镇守,臣许之······”

  

  

  “京城游业者甚多,滋生事端,百姓本夜不闭户,如今人心惶惶,臣欲令人清查此事······”

  

  

  江澄还欲往下一一禀报,魏婴却一抬手示意他停下。

  

  

  魏婴桃花眼微眯,似笑非笑盯着他:“说完了吗?”

  

  

  “……”

  

  

  “丞相,这些事情我好像早就说过你自己处置就好。”魏婴好整以暇地偏头看着他。

  

  

  “你何必每日事事都来禀报?你看,这不是国泰明安得很吗?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魏婴自顾自说着,瞟见江澄脸色苍白。

  

  

  魏婴上前一步,直直注视着江澄,本想逼他移开那桀骜的目光,却见江澄毫无退却之意。他不耐烦地砸砸嘴,前几日本就和江澄闹得颇不愉快,今日又见这厮,内心戾气暴涨。不知想到什么,他忽地笑出了声,反倒陡生寒意。

  

  

  “丞相啊——”魏婴又往前迈一小步,一双桃花眼弯着,看不出在想什么,手却狠狠揪住江澄的衣领,“我就再说最后一次。”魏婴咬牙切齿道,“没什么大事,你就别一天往这边跑来叨扰我。”


  

  

  他把头低下一点,在江澄耳边轻笑:“你这样……真的很烦啊。”

  

  

  江澄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圈光晕,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捏着衣角,竟吐不出半分言语,半晌,才艰难开口道:“陛下,臣窃以为——”

  

  

  还未说完,又被魏婴打断。魏婴伸手抬起那人的下巴,轻轻勾了勾,那双杏眼还是直直盯着自己,魏婴却敏锐地看出了半分惘然。

  

  

  魏婴抬手按住江澄的头,指尖从那人柔顺的发丝滑过,沉默半晌,忽地又把人往自己身侧一拉,偏头低切私语道:“江丞相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容易招人误会啊。”

  

  

  “你看天天往这拈花阁跑,天天来见我,这拈花阁什么地方?啊?你这么急切地来寻我,该不是变了心,又……心悦于我啊?

  

  

  江澄抿着嘴,硬是不看魏婴,只强硬道:“还请陛下慎言······”

  

  

  “哎呀!”魏婴一拍手,颇为蛮横地把那人拉得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隔,好笑地看着他慌乱的神情。

  

  

  

  外强中干,魏婴笑了笑,心想。

  

  

  “该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嗯?丞相?”

  

  

  江澄死命想要推开他,又不得,正要恼羞成怒之时,魏婴忽然放开了手,朗声大笑。

  

  

  江澄一下没稳住,猛地后退一步,扶住案边稳了身形,看向魏婴时满眼难以置信。

  

  

  他第一次觉得,这根本不是魏婴,根本不是他所熟识的那个魏无羡。

  

  

  待魏婴直起身,只剩一脸戏谑,江澄方才发觉他手中握着什么。魏婴将手中之物晃了晃示以江澄,江澄一看清,顿时杏目圆睁,伸手就去抢,魏婴一个箭步退后,轻巧地躲开,有意无意让那紫色的穗子拂过江澄的脸。

  

  

  是江家银铃。

  

  

  江澄红着眼“呼”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还望陛下……将银铃还与臣。”

  

  

  “丞相!”魏婴故作惊慌,“快快请起啊,我哪里受得起你这掌权之人这一拜?!!”

  

  

  江澄低着头,手指死死抠住地面,指尖发白:“陛下——”他长出一口气:“请将……”

  

  

  魏婴并不看他,转头向着屏风内问:“小爱?这江家的宝,你想不想看一眼啊?”

  

  

  “陛下!!!”江澄满眼血丝将目光刺在魏婴身上,只感到一阵绝望。

  

  

  

  屋檐又开始融化,滴滴灼热的金色热流尽数滴在了江澄背上,渗透到他的浑身筋脉,似若火灼。

  

  

  魏婴笑了笑,带着一丝得逞之色:“江丞相,可很想让小爱你看看这铃呢——”

  

  

  他一把抛出银铃,铃声清脆,越过屏风,落入女子的手中。

  

  

  江澄喉管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呼吸急促:“陛下,江家之银铃……”

  

  

  魏婴笑着看看他,并不答话,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拖着腔调:“小爱,看好了吗?你再没看完,可要把丞相急哭了啊——”

  

  

  小爱咯咯笑两声,嗔道:“七尺大男儿还会急哭,哪有什么丞相风范,怎么比得上陛下你啊?”

  

  

  “我还以为这银铃有什么特别之处,原来不就是个普通铃铛嘛。”最后那几个字,在女人舌尖滚了一转,被咬得极重。

  

  

  那银铃,被女子抛出,轻轻砸在了江澄肩上。

  

  

  江澄觉得,似刻骨之痛。

  

  

  魏婴收敛了笑意,冷冰冰看着他:“丞相,这下你可以滚了。”

  

  

  江澄也不行礼,一把抓起银铃,步伐踉跄,跌跌撞撞往外走。走出殿门时被门槛挂了一下,险些摔倒,温宁伸手暗暗扶了一把。

  

  

  “丞相……”他低低道,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那人步伐不稳,也不理他,就在秋风中踽踽前行,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带走。

  

  

  

  江澄满嘴的血腥气,每呼吸一口都仿佛染着血气,让他很难受。

  

  

  他想,姐姐今天要回家。

  

  

  他将银铃别在腰间,仔细摩擦将其擦得光润,胡乱抹了两把脸,露出点笑意。

  

  

  

  却笑得酸涩。

  

  

  而身后那两人,正笑得猖狂。

  

  

  很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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